云南昆明下馬村改造深陷僵局 復工無望

最后更新:2015-10-09 14:09:21來源: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發自云南昆明
行至白云路和龍泉路的交叉口時,昆明的公交司機李師傅朝窗外瞥了一眼。即使圍墻阻擋了視線,也不妨礙他用一個詞描述6年前所購樓盤的現狀——大水坑。
 
一切源于數年前啟動的昆明城中村改造。
 
彼時,在時任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書記仇和的強勢主導下,昆明有超過300個城中村被納入改造計劃,五華區的下馬村也是其中之一。如今,下馬村項目卻出奇安靜,往日喧囂的工地甚至成了水禽和野狗的家園。
 
從2009年拿地拆遷開始,承接下馬村改造的云南艾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艾亭地產”)在項目實施中逐漸滯后。最終,窗戶紙被捅破,由于資金鏈斷裂、融資困難等復雜原因,工程目前陷入完全停滯。
 
地產商的“塌陷”引發了一連串問題。項目原名“沸城”被喚作“廢城”,下馬村也被稱為“下馬坑”。拆遷村民的過渡費數度延發,最后不得不由區政府墊錢。購房者互稱“坑友”,他們的耐心慢慢演變為憤怒,灑向了艾亭地產、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和區政府等涉事方,數次出現針鋒相對的場面。
 
9月28日,一則缺少實質性進展的情況說明,再度引爆了購房者積攢已久的情緒,貼在墻上的情況說明隨即被購房者們一把撕下。
 
數年間,下馬村逐漸成為曾由仇和力推的這場轟轟烈烈的昆明城中村改造運動的一個注腳。
 
仇和落馬后,困局仍難解,雖有多方力量從中斡旋,卻沒有人確定“重啟鍵”何時能夠按下。
 
入局
 
鄭樟武(化名)最初看到樓盤“沸城”的售價時,有些不敢相信。
 
這里靠近昆明市核心區,交通便利、周邊生活配套設施完備。在周邊房價接近7000元/平方米的時候,“沸城”5000元/平方米的價格“太實惠了”,以至于消息傳出時,不少人還認為這是一場“騙局”。
 
公開資料顯示,下馬村城中村改造項目總投資約55億元,預計建設住宅19幢,包括下馬村村民的回遷安置房和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等單位職工預訂的房子,剩下的住宅對外銷售。
 
艾亭地產當時宣稱,“改造后的下馬村將建設成綠化率達到40%以上,集居住、商業、休閑、娛樂等功能為一體的現代化社區,并形成一個嶄新的城市生活公園。改造完成后,還將在改造區域內考慮獨立設置18班級幼兒園、社區醫療衛生服務中心、文化體育中心、生鮮便民超市、城市公共綠地、垃圾中轉站及污水處理設施等,為片區居民提供最完善有效的服務。”
 
項目開工前的2009年4月,昆明公交集團公司與艾亭地產簽訂了下馬村項目合作協議。合作的內容包括拆遷、征地及建設等內容,項目合作本質是“艾亭地產獲取合作的低資金使用成本,合作方獲取低房價優質的住房”。
 
除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外,還有中國平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云南分公司、昆明物理研究所等單位也與艾亭地產簽署了合作協議。其中,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參與集資的人數為2727戶。最初的房價約定為4300元/平方米,后又提高到5000元/平方米,并承諾2013年年底交房。
 
期間,有一定數量的內部名額轉出。一名知情者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透露,昆明公交集團公司有接近1800個購房指標轉入社會,而5000元/平方米便是鄭樟武等外部人士需要通過支付轉讓費才能享受到的“內部價”。
 
鄭樟武告訴澎湃新聞,當時他毫不猶豫地掏了4萬塊從朋友手里買來指標,目的是改善家庭居住環境。此前他們一家3口住在50平方米不到的舊房子里。
 
轉讓費與房屋面積大小、關系親疏有關,在2萬元到10萬元不等,多數轉讓發生在親戚朋友間,也有一部分幾經易手,發生在陌生人之間。
 
這些外部人士被統稱為“社會購房者”,有的購房者為了改善自身住房條件,也有的購房者用作投資。一名昆明百貨大樓的退休職工為了給女兒購置婚房,從其弟弟手里花了8萬元買來購房名額。
 
除去轉讓費,他們和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等單位的職工一樣,需要支付訂金及一部分房款。因此,視房屋面積和數量,大多數購房者掏出了20萬—30萬元不等,也有人掏出了50多萬甚至上百萬元。據《春城晚報》統計,所有購房者集資款加在一起,接近10億元。
 
多名購房者對澎湃新聞稱,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工薪階層,“不是多么闊綽,有閑錢再買第二套。”普通人一口氣拿不出這么多錢,為了湊足首付,他們還找親戚朋友到處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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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馬村城中村改造工地現狀,僅剩幾名工人在看守器材。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圖
 
燃燒瓶
 
位于昆明市五華區龍泉路一側的下馬村,原是外來打工者的聚居地。城中村改造前,下馬村農地已近乎喪失,村民們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房屋出租和小商品貿易。
 
下馬村村委會主任張永剛告訴澎湃新聞,拆遷前,村民們每月靠出租房屋就能獲得4000元—5000元的收入,“加上村里的年終分紅,能夠保證一家人安居樂業。”
 
在昆明,類似下馬村的地方不少。昆明市規劃局2007年底的統計數據顯示,在當年主城建成區249平方公里范圍內,共有城中村336個。
 
一名負責下馬村城中村改造項目的政府工作人員對澎湃新聞回憶,時任昆明市委書記仇和對于城中村問題曾指出,“如果地震的話,這里就是墳場;如果著火的話,就是火葬場。”
 
他還記得,2008年汶川地震時,單位附近的城中村就出現過樓房傾斜的險情。“城市改造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如果昆明這里來個6級地震,城中村的房子基本上都要倒掉。”
 
此前,《昆明市關于加快推進“城中村”重建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已在2008年2月29日出臺,計劃5年內昆明市336個城中村全部改造完成。而在2008年到2010年年底的第一階段,149個城中村改造項目規劃通過審批,120個城中村進入全面拆遷。
 
下馬村城中村改造項目也提上了日程。該項目作為五華區第8個城中村改造項目,由區政府主導,艾亭地產負責施工工程。
 
上述負責該項目的政府工作人員介紹,所有進入城中村改造項目的企業,都是經過篩選,然后以招投標方式進入的,“艾亭拿到這塊地也是按照正常的、正規的方式進入的。”
 
就在下馬村“沸城”項目的購房指標在社會上受到熱捧時,原址的拆遷工作也在推進。當地媒體報道稱,2009年7月項目啟動后,拆遷工作開展一個多月便與95%的村民簽訂了拆遷合同書。
 
但是實際情況并不樂觀,拆遷工作最后陷入僵局。因拆遷補償條件存在分歧,仍有少部分村民一直沒有簽署拆遷協議。
 
以至于到了2011年10月,一份有200多名下馬村村民署名的“申請”,遞到了五華區城改辦以及相關部門的手上。
 
在這份“申請”中,村民們表示,簽訂協議兩年多來,廣大村民都在外面租房子住,租金不斷上漲,生活困難不方便,加上很多村民家有年老多病的老人和需要上學的孩子,都盼著回遷房早日建好回來安居樂業。但因為少數幾戶村民不搬遷,導致絕大多數村民利益受損,希望政府采取強有力的措施,盡快促成少數幾戶搬遷,使回遷房能夠早日開工建設。
 
“城中村改造會出現很多矛盾,有些不完全是政府造成的。”一名當地政府工作人員認為,可能有些人覺得,城中村改造中可以獲得提高生活品質和解決今后所有問題的金錢,“本來在市場上這個東西值1塊錢,但是他要100塊。”
 
李剛家就是村民們提到的“少數幾戶”之一。他告訴澎湃新聞:“不是不干,而是地產商的政策太苛刻。我們家有六七百平方米,賠償條件是4層以下4000元/平方米,4層以上700元/平方米,一棟樓只能賠200多萬,在附近買不到同樣大小的房子。”
 
停工
 
雖然下馬村的拆遷工作并不順利,但在拆遷完畢的土地上,樓宇已經開始建設。
 
2013年年底,原定的交房日期已到,工地上卻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棟樓,層數也和原計劃相距甚遠。而在2012年8月,艾亭地產還以底價2.613億元收入了一塊51.37畝的下馬村城中村改造用地。
 
其時,艾亭地產改口稱“預計2014年底交付使用”,可是,工程建設非但沒有提速,反而一天天減緩,最后陷入停滯狀態,始料未及的情況出現了。
 
艾亭地產的老員工也說不清“沸城”項目是如何一步步延緩的,但一名工程部的職工承認,“公司管理比較混亂,很多數據都沒有及時整理。”
 
“沸城”項目之前的承建商之一——江蘇廣宇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廣宇”)的項目經理曾告訴當地媒體,由于艾亭地產資金不到位的問題,無法滿足合同要求,導致江蘇廣宇的工期一拖再拖,江蘇廣宇才提出終止合同。
 
他說,江蘇廣宇是在2011年8、9月份進駐工地的,但到2014年6月才建了2棟18層樓體,“主要是艾亭地產資金和規劃的問題。由于規劃和圖紙的問題,中途曾停工300多天。”
 
如今,留下來的承建商之一——江蘇省建工集團有限公司在2014年幾次小規模建設后,于今年年初也進入停工狀態,只留下幾名工人看管設備。
 
資金扼住了艾亭地產的咽喉。艾亭地產董事長安德烈去年7月曾表示,“昆明公交集團公司換了領導后,要求我們達到預售再投入資金,我們只能從去年8月份開始自己融資。今年房市很不好,我們簽了三個協議,資金都還沒進來。最大的一個協議我們簽了6個億,只到了2.3億,我們付掉各方面的資金和大家的錢后,后面的資金又到不了,造成了我們的被動。”
 
多名當地政府人士也認為,艾亭地產開發的時間周期拖得比較長,“你必須達到一定的建設程度,才可以拿到預售許可證。因為近兩年整個經濟形勢不好,特別是房地產市場比較疲軟,現在房子沒建好,又沒達到預售許可,資金回籠上面就出現了問題。”
 
從2014年開始,艾亭地產先后和四川天賜投資建設公司(以下簡稱“四川天賜”)、中國京安信用擔保有限公司接觸,希望獲得資金注入。2014年10月還曾傳出四川天賜注資6億重啟“沸城”項目的消息,這些公司都被當地媒體冠以“接盤俠”的名號,顯得頗具勇氣。
 
然而,屢屢放出的好消息并未最后落地。一名艾亭地產職工對澎湃新聞回憶,四川天賜和艾亭地產舉行項目合作簽約儀式后,“董事長讓我們在院子里放鞭炮慶祝,四川天賜的辦公場所、旗幟什么的也弄好了,過了幾個月,四川天賜的消息又沒了。”
 
上述艾亭地產職工告訴澎湃新聞,今年曾有好幾撥投資商來看工地。“我領著他們繞了幾圈,展示了下樓盤的范圍,再給他們指一下這里是釘子戶,那里是釘子戶。”
 
聽到釘子戶,投資商們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笑了笑,跟我們說‘你們都搞不好,我們來肯定也搞不好’。”
 
新轉機出現在今年5月。艾亭地產董事長安德烈當月通報項目最新進展時表示,艾亭地產現在的大股東是普洱源昌經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普洱源昌”),艾亭地產曾在2013年向普洱源昌借款2.3億元,由于艾亭地產無力償還欠款,現已將艾亭地產80%的股權抵給普洱源昌。
 
普洱源昌是一家具有國資背景的省屬企業,其上級單位為云南省商務廳下屬的云南省外經貿投融資擔保有限公司。
 
上述負責下馬村改造項目的政府官員告訴澎湃新聞,“目前,普洱源昌跟幾家央企、國企簽了戰略性的協議,有水電十四局,還有深圳的投資公司,大概有三四家。”
 
而在今年4月,為摸清楚艾亭地產的狀況,普洱源昌曾請專業會計師進行了第一次審計。一名普洱源昌駐艾亭地產工作人員對澎湃新聞稱,審計的時候沒辦法把資料整理成冊,不能系統性地交上去。“要說有,都有,比方說工程進度各項都列了出來,但沒有詳細的表格,比較混亂。”
 
第二次審計開始于今年7月11日,原來預計在8月上旬出具正式審計報告并提交區政府審計局審核認定,但一拖再拖。
 
至于第二次審計一拖再拖的原因,上述普洱源昌駐艾亭地產工作人員說,“原來預計今年8月份會有一個初步結果,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辦法按預期的出這個報告。所以8月27日就在公司門口貼出了一個情況說明,那不是忽悠大家,確實是因為原因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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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的情況說明被購房者寫上了“謊言”和“大騙子”。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圖
 
每月的28日是各方商定的定期溝通日,五華區相關部門、昆明公交集團公司會在下馬村城中村改造項目現場與購房者見面。
 
但最近兩個月以來,艾亭地產和普洱源昌的行為均未能獲得購房者的理解,貼在艾亭地產門口的告示被購房者寫上了“謊言”和“大騙子”幾個字。
 
9月28日貼出的公告與8月27日的內容相比,不同之處僅在于“目前會計師事務所已出具審計征求意見稿,公司正按流程向上級主管部門申報審批”。
 
在多名購房者看來,這又是一次“忽悠”,9月28日的情況說明隨即被購房者一把撕下。
 
謊言
 
由于房子遲遲未能交付,眾多社會購房者在6年的等待中,逐漸喪失了信心。
 
對于下馬村項目不順一事,五華區政府有官員表示:“就像家里有幾個小孩,可能其他的比較乖,有一個調皮的。但不能說得絕對,還是要看主流。”
 
艾亭地產成了購房者和村民的首要質問對象,在過去一年中,不斷有人來詢問項目進展等情況。一名艾亭地產的職工表示理解購房者們的心情,“他們希望得到一個準確的回應,而我沒有辦法給出,只能是模棱兩可的答復,可能在他人看來我就是一個幫助艾亭的騙子、忽悠大家,但我確實只知道這些。”
 
曾有購房者激烈地告訴他,“如果下次我還在這個地方幫助艾亭地產欺騙他們,如果誤傷了我就別怪他們。”
 
“2009年說2012年,2012年說2014年,2014年說2016年,2015年說2018年,2018年說什么靜請期待。”有購房者在維權QQ群里這樣表達無奈。
 
此前,昆明市“市長熱線”給他的答復是:昆明市政府要求下馬村改造項目于2018年全面竣工。
 
事實上,在艾亭地產資金鏈出現問題后,便有購房者提出疑問:為什么不找來更有實力的開發商?
 
對此,五華區政府相關工作人員對澎湃新聞解釋,“從初衷來講,我們也希望引入比較大的房產企業,但是這類實力企業一般不碰城中村項目,它只愿意到二級市場買地,不愿意沾上任何可能對企業造成負面影響的東西,比如拆遷。”
 
上述五華區政府相關工作人員提出,雖然有退出機制,但礙于下馬村體量比較大、涉及的回遷戶比較多,“如果企業有能力的話,還是要求他們全力以赴推進這個項目,否則有些歷史遺留問題,比如社會上合作建房、轉手購房問題,如果別的公司進入這個項目,社會矛盾可能又會激化。”
 
對此,購房者們并不買賬。他們認為,拆遷不是問題,政府在給自己找借口,“這就是招商失敗了,你起碼要審查這個地產商有沒有實力吧?這些都不管,只管拆和建。”
 
他們擺出眾多事例表示,在其他城中村改造項目中,云南當地的實力地產商同樣做得很好。
 
不過,澎湃新聞獲悉,購房者們反復提及的一家云南當地實力地產商今年以來也頻頻出現債主上門討債的情況。
 
另一個被反復提及的話題是:如果當初沒有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參與合作建房,還有人會相信艾亭地產嗎?
 
如今,受訪者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無法與此事劃清關系。”一名58歲的女性購房者憤憤地表示,“他們曾在內部大力宣傳合作建房計劃,不然誰會買那種聽都沒聽過的房地產商的房子?”
 
不過,昆明公交集團公司方面曾多次否認自己的角色:“既不參與職工自愿購房行為,更無義務督促云南艾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建房。”
 
購房者們也不認可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的上述說法。就在9月14日,他們攜帶著反映訴求的布條來到了昆明公交集團公司門口。多名親歷者回憶,“隨后兩輛雙層公交車開到了公司門口,把布條擋得嚴嚴實實的。”
 
臨近中午,購房者們陸續散去。
 
五華區城改辦的一位官員此前告訴澎湃新聞,艾亭地產與昆明公交集團公司是在區政府不知情的情況下簽訂的協議,區政府也沒有辦法,建議購房者尋求司法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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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的購房者向澎湃新聞展示的區法院案件受理收據。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圖
 
割裂
 
今年6月18日,幾名購房者的一紙訴狀,將艾亭地產和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告到了五華區法院。
 
澎湃新聞獲得的一份起訴書顯示,原告于2009年9月20日通過購買第三人轉讓名額的形式,認購了二被告合作開發的位于下馬村房產,原告向二被告支付了20萬元購房款后,多次詢問房屋建設情況,并要求與二被告簽訂商品房買賣合同,但至今二被告未與原告簽訂任何商品房買賣合同,也未將原告交納的購房款項退回。
 
在起訴書中,原告要求返還購房款及利息。這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社會購房者目前的呼聲,他們不再對房屋交付抱有太多希望,“你不蓋的話,把錢退給我們,也可以去交一個首付。”
 
最初,案子申請了簡易程序,后來艾亭地產和昆明公交集團公司又申請轉為普通程序。購房者們覺得其中存有“貓膩”,他們說,“有2名委托律師告訴我們,五華區有關部門給法院寫了一封信,要求謹慎對待此事。”
 
五華區有關部門稱此事“無法核實”,而五華區法院表示,“艾亭地產非常難通知,這個案情也比較復雜,法官正在商討中,還沒有決定排期開庭時間。”
 
此外,購房者們會不定期到昆明市政府、五華區政府、昆明公交集團公司表達訴求,但很少獲得正面回應。
 
與此同時,購房者內部也出現了分裂。
 
一名堅持維權的購房者感到,人心越來越不齊,參與活動的積極性也在逐漸降低。
 
“自己人都喊不動,甚至自己都不去,也別老指望別人了,各自認命吧。”9月28日到五華區政府表達訴求后,一位購房者對參與人數并不滿意,“幾千號人的房子,就只有幾十個人關心,看來都沒把這20多萬當回事,那算球,以后我也不參加了。”
 
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的在職職工幾乎不出面。一位接近公交職工的信源對澎湃新聞稱,每月領工資時,領導都會承諾一定會保障職工的利益。而在2014年,一名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的女職工爬到艾亭地產頂樓,聲稱不退款便要跳樓,最后被昆明公交集團公司的領導勸下,通往頂樓的門隨后也被鎖上。
 
與購房者不同,艾亭地產每個季度都要向400多戶村民支付過渡費,用于回遷前的安置生活。
 
過渡費與拆遷面積相關,最初是14元/平方米,30個月后提高到28元/平方米。但從2014年第三季度開始,艾亭地產已經不能如期支付每季度近1300萬元的過渡費了。
 
“我們不可能永遠指望房地產商。”下馬村村委會主任張永剛說,“既然企業沒給我們說法,我們只有去找政府。現在大部分村民的心聲是,你不拆我的房子,我跪著去要飯都不怪你,既然是你政府主導拆遷的,現在我過得像流浪狗一樣,就有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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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遠處灰色建筑是另一處城中村改造項目,起始時間晚于下馬村,但目前已封頂。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圖
 
從2014年第3季度開始,五華區政府已經墊付了4個季度共計5200多萬元的過渡費。一位街道辦事處負責此事的工作人員說,現在企業資金非常困難,但也不是說一出現問題,政府就馬上幫企業墊。“政府也不是大包大攬的,雖然(城中村)是政府主導的,但還是市場投資的行為。”
 
他說:“(企業)不能說賺錢了就是你的,出了問題就是政府的。”
 
對村民們而言,當前的最現實的問題就是過渡費能否如期到賬。據多位村民介紹,他們原來的平均住房面積都在300平方米以上,以此計算,每戶每月的過渡費超過8000元,少數還能破萬。張永剛說:“村里85%以上的老百姓都是靠過渡費來維持正常生活的。原來村集體還有分紅,現在這方面的收入也減少了很大一部分。”
 
他點燃了一支煙,“我們希望通過上級政府對地產公司施壓,但是每次答復的情況都是那樣,等等、等等、再等等,等得老百姓沒有耐心,看不到希望。”
 
伴隨著回遷房交付期限的數度更改尤其是過渡費多次拖欠,處在上級政府和村民之間的下馬村村委會也進入了尷尬的境地。
 
一名村委會委員表示,2016年村委會換屆時他將不再參選。“一開始覺得自己能給下馬村、村民帶來一些新氣象,后來自己也質疑自己的能力和想法,對一些不必要承受的壓力、誤解和委屈,感到疲憊。”
 
張永剛有時候也感到無力,“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跟我們就說了一句話,‘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自己的房子’,這一句話就讓你啞口無言。”
 
村民們為降低生活成本,會去租昆明三環以外或老舊小區的房子,最遠的到了曲靖、嵩明和安寧。此外,帶著老人的家庭也不太容易租到房子,“怕老人在他們的房子里過世,非常忌諱。”目前,下馬村60歲以上的村民超過200人。
 
張永剛回憶起村子原先的樣貌,“以前有個固定的客堂,四四方方的兩層樓,紅白喜事一二百桌,全村的父老鄉親都會坐到一起,幫忙做飯,那氣氛非常好。拆遷后,感覺鄰里之間那一份親情、友情越來越淡了,連親戚之間都走動得非常少了。”
 
去留
 
大部分時候,坐落在下馬村項目工地旁的艾亭房產可謂人去樓空,值班室無人鎮守,但監控探頭還在工作。
 
除去極個別科室,絕大多數辦公室大門緊鎖,透過窗子,可以看見桌椅上鋪滿灰塵。公司三樓還有一片花園,久未料理,但在昆明獨特的氣候條件下,各類植物并未顯露出衰敗的痕跡。
 
與無法支付村民過渡費的時間相近,艾亭地產已經拖欠職工工資超過1年。有人早已另謀出路,也有的選擇留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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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艾亭地產的院子里停滿了職工車輛,如今卻顯得空空蕩蕩。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鐘煜豪 圖
 
艾亭地產的職工陳杉(化名)就坐在偌大辦公室的角落里,她的同事們每天早上打過卡后,無事可干,又各自散去。但陳杉說她無處可去,“現在昆明房地產不行,別處也是一樣。我同學的單位也差施工單位錢,一天到晚被圍著要錢。”
 
她期待著公司恢復正常后,工資能夠補發到位,而不是像現在“全從家里拿”。在她看來,“短時間復工都是奇跡,但公司還沒倒閉,大家抱著希望來打卡、上班,等著拿工資。”
 
此前,9月14日,艾亭地產因拖欠水費,整棟樓遭遇停水。職工們開玩笑稱干脆把電也停了,“打卡器用不了,我們就不來了。”
 
“這樣的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有時候星期幾我都忘記了。”陳杉撥弄著手指,扭頭望向窗外,“工資不發又要做事,填這個表報那個表,這應該是財務干的,我又不是這個專業。”
 
她說:“就像瘋子一樣。”
 
目前,仍有3名保安守在艾亭地產,而在公司正常運轉時期,這支隊伍多達12人。
 
今年過年前,艾亭地產董事長安德烈告訴他們正月十五后過來結賬,這讓3名保安看到了期望。“但到現在也沒有。”保安許明友說,“8月26號我遇到他,他告訴我,我們地產又融資了11個億,讓我們再堅持一下。”
 
“我又問他,到底堅持到什么時候,一個月以后還是明年底。他還是笑著說,‘你們堅持一下’。然后就走了。”
 
保安們也想過換工作,但他們舍不得之前拖欠的半年工資,時間又將他們帶往一個更加尷尬的境地,最后近乎動彈不得。
 
“我們擔心老板突然走掉,新來的人也許會通知我們,但這個很難說,還是自己待在這比較放心。我在這,任何人要來接手,那就必須把我們的問題解決掉。”另一名保安、來自楚雄山村的楊漢福說,“如果過年后我們就走,大約2萬塊就會拿不到,太不劃算了。”
 
“這點工資還不夠老板們玩一晚上麻將,但對我們農村來說,可以生活兩三年了。”他說。
 
去年7月,楊漢福曾打電話回家,把公司里的事情告訴了70多歲的父母,父母讓他“好好上自己的班,不要多想”。
 
“本來我就是從農村來的,堅持就堅持一下。”楊漢福算了算公司拖欠他的工資,有四五萬元。
 
這位一米六出頭的男人搓了搓手,聽說政府過年前會更重視農民工群體,他準備到時候再去反映反映。